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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扎记
陕西省优秀科普作品之科普文学作品:傥骆故道,繁花依旧
常青藤专业号 | 2025-9-16

作者:曹庆

秦岭是长江水系与黄河水系的分水岭,是中国南方和北方的界山。然而,秦岭天堑没有成为华夏民族文化交融的屏障。在中国社会发展史上,正是跨越秦岭的古道,将最早被称作“天府之国”的关中平原与川西平原和荆楚大地紧密相连,为中华文明赓续做出了巨大贡献。

思绪沿着秦岭古道移走,如仰望苍穹。数千年来的华夏民族历史事件,将社会发展史的天空装点得辉煌璀璨、乾坤朗朗。傥骆道、陈仓道、褒斜道、子午道、武关道等翻越秦岭的故道,以傥骆道最靠近主峰太白山而备受瞩目,且因距离最短而屡被作为首选。如果徐霞客曾行走傥骆道,可能留下怎样的鸿文?

桥梁专家茅以升先生曾考察傥骆道古栈道后称赞:“这是可以与万里长城和大运河齐名的伟大工程。”在生态文明被重点提倡的21世纪,若曾在古道在叱诧过的英雄、官贵、文人或商旅神游21世纪的秦岭腹地,是否感慨深愁散尽、繁花依旧?

古道沧桑:四千五百多年的荟萃


   将时间的指针拨至四千五百年前,轩辕黄帝第三子骆明被封于今西安市周至县南部,史称“古骆国”,王城所在地即在骆峪口。骆人筑道立业,后经多代累积、久久为功,傥骆道呼之欲出。

傥骆古道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傥骆古道指连接位于关中平原的皇城长安与位于汉中平原的治所兴元府(注:长安即今陕西省省会西安,兴元府为今陕西省汉中市政府所在地)之间的道路,全长390千米。狭义傥骆古道指翻越秦岭的路段,北起骆口驿(注:在今西安市周至县骆峪口),南至华阳驿(注:在今汉中市洋县傥水河口),多处“把手崖”,有被称作“阎王砭”“凶洞”“黄泉”等险段。绝栏萦回、危栈绵亘,迂回于谷道的堑道,降起伏于野兽毒虫出没的原始森林,全长240千米,可谓是手攀星月、足蹑遐荒。

傥骆道升降起伏大。由于最捷近,北口直指关中腹地,来自南方和北方的军事碰撞以傥骆道上最激烈,火花最绚烂。

从骆峪口进山,沿途有骆谷驿、樱桃驿、三交驿、骆谷关、林关驿、湑水驿、大望驿、华阳关、青山驿、白草驿等关驿,用于人员歇息及交通管制。需要翻越的山梁依次有:西骆谷水与黑水之间的十八盘和老君岭,黑水与湑水之间的财神岭和秦岭主脊,湑水与酉水之间的兴隆岭,酉水与傥水之间的大牛岭等高大山梁。其中,老君岭、财神岭和兴隆岭的海拔均超过2000米,海拔落差远超过其他古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即是李白经傥骆道时留下的诗句。

“哒-哒-哒—”,马蹄声是傥骆道上的人间烟火。在佛坪保护区内,五神宫、烂店子和财神庙等是古道上的遗址地名,骡马店、三星桥和白龙庙等是支线上的遗址地名。侧耳或注目,似听到古道在说话,诉说奋斗者的故事。

在西骆峪、黑水峪、傥水等河谷,至今有多处架木或架石的栈孔,开凿于河流一侧的悬崖绝壁,个别处的栈孔达70余个,以方形和圆形居多,也有马蹄形、三角形的。据推测,傥骆古道的栈道,有平梁立柱、干梁无柱、依坡搭架以及凹槽等修造方式。

  傥骆古道以穿越河流峡谷地段为主,在悬崖峭壁上修造的栈道多达百处,约占全长的三分之一。其中,沿骆谷水行走约20公里、沿傥水河谷的路途约50公里,算得上是易于通行的路段。“石牛粪金牛岭梁”“酉水源头祭酒梁”“碧洞阴森恐隐仙”“刘秀挥剑斩大蟒”等传说至今流传,与傥骆道同样神秘。在骆口驿东侧的仙游寺,白居易有感而发,留有叙事长诗《长恨歌》。

最早记载傥骆道的史书典籍是《三国志》。三国鼎立时,乱世出英豪,战事正频仍,征战进退紧,羽书飞驰急,傥骆道是入场式,重大“活动”有:

1.魏正始五年(公元244年):曹爽统军取道骆峪,欲伐蜀汉。蜀军依仗天险,固守不怠。魏军无功而还。

2.蜀汉延熙二十年(公元257年):姜维率众沿骆谷向北进攻。魏将利用地形复杂拒守。姜维无果而退守汉中。

3.魏景元四年(公元263年):钟会统众进攻蜀汉,派牙门将许仪治道。桥道不够坚实,桥穿导致战马陷足,许仪被杀,众将惊骇,将士、民夫认真修路,栈道很快畅通。

傥骆道鼎盛于隋唐时期。此三百多年间,通行条件最为完备,商旅往来最为频繁,朝廷官员任免或述职多取道此路。沿途亭帐馆舍遍布,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栈阁达九万余间。此期的官道,也见证了官贵者颜面尽失:“安史之乱”爆发后,唐玄宗李隆基经陈仓道南逃,多位朝臣取道傥骆道至蜀;唐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德宗李适经傥骆道抵洋州(今汉中市洋县)避乱,年仅23岁的唐安公主因病逝于洋州;唐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僖宗李儇及神策军数百人沿傥骆道至汉中避难。

两宋时期,傥骆道虽邮驿松弛,仍占有重要地位。

元代以后,官府对傥骆道无疏通之举,匪患滋蔓。清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兰朝柱自西南经傥骆古道进入关中,占领周至县城,扰民滋事甚重。

1925年,因土匪猖獗,佛坪县城沿傥骆古道迁至袁家庄镇。

1928-1935年,李先念、徐向前、陈昌浩、徐海东等曾沿傥骆古道转战川陕,留下多处红色遗迹。

1948年秋,中华国民政府西北五省军政长官胡宗南为疏通傥骆道,征民夫并调派工兵连突击,采用军事化管理,强化施工,历时7个月,于1949年4月疏浚。大古坪村是县域内距离傥骆古道最近的村庄,村民李正华曾讲述“野人”轶事:话说民国38年,三个“野人”沿着西河来到大古坪,在猪圈里与猪抢食,被村人驱赶。对峙中,其中一个“野人”摔过一块“铁疙瘩”(注:即手榴弹),发出雷鸣般的巨响,众人皆骇然。终因所携带的现化武器告罄,三人死于三官庙一带。此时间点,与胡宗南部整修傥骆道的记载相吻合。

成语“得陇望蜀”,似暗示痴心妄想。斗转星移,日昇月落,当时光指针转动进入新中国时期,现代化交通将巴蜀和秦陇连在一起。除傥骆道外,其他古道已被高速公路所取代。感慨四千多年的集体智慧凝聚的“高速公路”上,匪事的点击率不断抬头,民不聊生,改天地、换人间,成为普通民众的期待。

生态峥嵘:秦岭自然保护区群

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傥骆古道华丽升级为至空中——西安至汉中的航线,正是沿着傥骆古道的走向。从民航客机的舷窗俯瞰,正是秦岭大熊猫的自然栖息地。自东北斜向西南,周至、黄柏塬、佛坪、长青等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在视野中铺开,即是被称为秦岭自然保护区群的莽莽林海。两千平方公里的峰峦叠嶂、波谲云诡之地,仅有自然保护区巡护员才可能出现在云岭深处,行走在中国最早的跨秦岭“高速公路”上,欣赏全球25个生物多样性关键性地区之一的朝霞和暮霭。

“砰-砰-砰砰—”,叩门声格外山响。连日大雪,周至保护区老县城管护站已成为一件雪雕作品。谁,来加入围炉夜话?发生了什么情况?

拉开门闩,滚进来两坨雪疙瘩,开口便道:“快给我们熬一碗姜汤,快给我们一碗热饭!”原来,是佛坪保护区的巡护员党高弟和熊柏泉。两人在光头山上遭遇连续降雪,迷失方向,过财神庙,沿正河河谷,进入周至保护区辖区内,“空降”到来!

“欢迎,欢迎!”在峰岭深处,见到同行的概率比见到大熊猫还低,相逢便是“上上签”。既没有目瞪口呆,也不是无言以对,在暖烘烘的斗室里,探讨着一件又一桩傥骆古道上的天方夜谭般的真实故事。


慢品人间烟火气,从来就没有固定模式。辖区位于秦岭中段腹地的佛坪、周至、黄柏塬、长青等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巡护员,时而就因雨雾迷路,沿着山脊走向、河水流向,借助旗形树指路,探、探、探,有的探到来时路,安全回营;赶、赶、赶,有的南辕北辙,赶到“邻居”家。此类趣事口口相传数十年,检验荒野求生能力,成为同行交流奇谈。此类筚路蓝缕行走傥骆古道“走亲访友”,以佛坪保护区人居多,且发生在2008年以前。

繁花虽易逝,春风吹又生。自秦岭自然保护区群被全网络覆盖后,傥骆故道成为运筹帷幄者的棋盘。“千里眼”和“顺风耳”也加入了讲故道故事的队列。

在秦岭主脊南侧,有一座“年龄”超过33岁的简易摞木房,是佛坪和周至保护区巡护员在此区域工作时的遮风挡雨之处。由于视频监控系统建成,木屋使用率急剧下降,改为欣赏生物多样性的观景台。

“滴-滴-滴—”2024年9月的一天,佛坪保护区管理局的视频监控系统发出一阵阵警报声,提醒辖区内有异常。立即定位查看,并安排工作人员就近前往现场。远远地,发现一炷青烟从光头山方向升起,继续靠近,烟炷继续上升,联系周至保护区管理局协同处理,及时控制了一场可能向傥骆古道蔓延的潜在森林火灾,虽然观景台化为乌有,但确保秦岭自然保护区群腹地的生态系统保持原样。

感慨人类希望与自然和谐共生、享受大自然福祉的念头由来已久,科技进步和精神文明也始终浸润着我们的生活!

  古道的南端,气候湿润,烟雨如画;古道的北端,寒风凛冽,雨落铿锵。南米北面、南船北马、南床北炕等迥然不同的特色,在古道的两端突然呈现,使人陡然产生穿越感。

文化殿堂:自然之美的走廊

“爱花常为花驻留”佳话,始终是傥骆道上的花边盛宴。

唐元和元年(公元806年),白居易出任周至县尉。一日,来到骆口驿,浏览驿墙,发现友人王质夫的题诗,便即兴在旁写道:“石拥百泉合,云破千峰开。平生烟霞侣,此地重徘徊。”

一日,元稹从骆口驿经过,流连诗墙唱和,辨认出是白居易的笔迹���读后不能自持,便在墙壁上王和白的诗旁写道:“邮亭壁上数行字,崔李题名王白诗。尽日无人共言语,不离墙下至行时。”

元稹走后不久,白居易再到骆口驿,看到久未谋面的好友元稹的题诗。得知元稹离开已有时日时,怅然若失,在驿站墙壁上又写道:拙诗在壁无人爱,鸟污苔侵文字残。唯有多情元侍郎,绣衣不惜拂尘看。

三位诗友擦肩而过未碰面,以诗对话,成就这一桩文坛佳话。

傥骆古道之美,美在正如一幅生态画卷:古道的南端华阳镇,地处亚热带低山区,气候湿润,烟雨如画;古道的北端骆峪口,地处暖温带季风气候区,寒风凛冽,雨落


  铿锵。南米北面、南船北马、南床北炕等迥然不同的特色,在古道的两端突然呈现,使人陡然产生穿越之感。

傥骆古道之绝,绝在恰似一部中华文化典藏。比如,生活在秦岭南坡的当地人,口音接近川渝人家,与八百里秦川的秦腔秦调迥然相异。然而,以洋县华阳为中心,原住民的口音却非川音川调,而是与周至县方言发音一脉相承,想必与千百年来行走在傥骆道的人和事关系密切。在骆口驿以东的仙游寺,白居易有感而发,留下名篇《长恨歌》。

关于傥骆道的吟咏,多为高山巨川和密林幽篁等景致,也有对艰险旅程的慨叹。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李白的《蜀道难》。杜甫、元稹、文同、陆游等人均有题留。作家叶广芩曾重走傥骆古道,依此创作《老县城》《青木川》等作品,呈现了2世纪内的生态现状和文化提升。

“咔嚓-咔嚓—”,2024年11月,在傥骆古道的一条支线上,异样之音吸引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发现一只与环境高度协调的大熊猫正在安逸地进食,我不敢近前,一则担心影响它的进食节奏而引来报复,二则担心引起它的警觉而迅速隐身于丛林而抱憾未能珍惜这份幸运。假如徐霞客与我并肩伫立于竹林,他的旅游日记将会如何?

随着科技进步,人与人的距离正悄悄变化,生态系统始终滋润着我们的生活。我们在享受大自然的福祉时,保持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探索,方得以欣赏古道繁花何以依旧。

有道是:“他强任他强,清风过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过大江。”假若傥骆古道开口能言,或许会吟和:“我把诸事峥嵘尽,繁花依旧葳蕤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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